九州霜

《神灯少女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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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盏从小在酉河旁长大，无父无母，不知道从哪里来，不知道该做什么。连名字也是不知道几岁那年沿岸数花灯的时候橡华替她取的。
橡华也没有父母，村长收留了他，他又收留了七盏。村长说，他这辈子一妻一子都给水淹走了，幸得老年有一双懂事的孙儿，怎么爱都爱不尽。
但橡华肯定是比七盏年长的，橡华能下地走路那年在后山发现了七盏，小小的一个，咬着手指傻笑，亮晶晶的眼睛让橡华很是喜欢。
酉河是山乔村最大的供水处，村长家世世代代都住在酉河旁。知道酉河的故事，自然也知道神灯少女的故事。
山乔村最早是不叫山乔村的，而是叫神灯墟。神灯墟嘛，顾名思义就是一片废墟。有一年闹饥荒，从城都来了一位妙龄少女，带着随从在神灯墟开垦种植，待到安定下来就留了一些过路的浪客，才有了后来的山乔村。
那位少女据说是在一次施工时跌入酉河溺死的，流传下来的画像又不多，现存唯一一幅还供在村长家的堂屋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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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七！该回家啦！”橡华擦擦额上的汗，颇有些得意的瞥了瞥自己鱼篓里活蹦乱跳的鱼儿，在浅水滩洗净了手脚才冲着不远处摘花的少女喊道。
“哥哥！”少女笑吟吟的跑过来，盘起来的头发被树枝扯得有些凌乱，“哥哥你看，我今天摘了野菊，和昨天的薄荷不一样哦。”
“阿七最棒了，这下该回家了。”橡华摸了摸七盏的头发，麦色的皮肤在夕阳照耀下好像也泛着宠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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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爷爷，我们回来啦。”七盏哼着小调进了屋，将瓶子里的薄荷拿出来又将手中的野菊插进去，深嗅一口，心情好的不行。
“小七回来啦，今晚有鱼吃哦，阿华，快把鱼篓拿过来。”后院探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，吆喝着橡华杀鱼。
“爷爷我去上游找阿箐玩会儿，吃晚饭的时候，能麻烦哥哥来叫一下我吗？”
“啊好的，小七注意安全啊。”
“好的爷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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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箐是七盏最好的朋友，比七盏高半个头，一直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七盏，两人都在酉河旁长大，七盏在中游，阿箐在上游。虽说两个姑娘都在水家长大，可遗憾的是两个姑娘都不会水。
七盏又随手摘了些野菊攥在手里，一蹦一跳的沿着河床往上游走。酉河有些特殊，它是上下游水深，中游水浅，所以山乔村的人都知道不会水的人走酉河是万不能走河床的。
七盏不会水，可在山乔村她是最喜欢水的那一个。据七盏说，她见到水，就像见到了家人，像见到了爷爷，见到了橡华，也见到了未来的她自己。
夕阳照得七盏的脸红红的，手里的野菊花淌进水里再拿出来会有很多水珠，混杂着余晖的甜味和酉河的清新在空气中慢慢发酵，人的思绪也会飘到很远的地方，想到很飘渺的事。
七盏想啊，以后长大了要去城都看看——她对那里有一种莫名的热切的向往。要好好帮助爷爷和哥哥做事。说不定哪天会死掉，死后也要好好照顾爷爷和哥哥，不知道天上是什么样子啊……会不会有爷爷这样善良的大姐姐，会不会有哥哥这样憨实的小叔叔？那个时候她会舍不得的吧。
胡思乱想的时候七盏总喜欢坐在河床那块石头上面用脚荡水。七盏用手往后撑，仰头想看看剩下的太阳，谁知手心传来一阵滑腻的感觉，下一秒整个人便栽倒河里。
有些涩的河水四面八方的涌来，像一张密集的网，罩的七盏透不过气来，四肢像灌了铅一样，不管七盏怎么扑打也无济于事。七盏在酉河中浮沉，前前后后被呛进好几口苦水。附近没有人，她又不会水。等到七盏身体慢慢下沉，眼皮越来越沉重，她好像看到有一位面容与她极其相似的少女朝她伸出手来，让她没来由的安心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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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盏的尸体是被阿箐发现的。阿箐采了蘑菇来送给村长家，在半路发现了全身浮肿却面带微笑的七盏。
橡华赶来后哭得撕心裂肺，村长却在很远的地方站着，眼里全是惊慌。
浑浑噩噩的办了丧事之后，村长停了手中的活，取出了堂屋供奉的画像，小心翼翼的展开，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拂过画上少女的脸，却一直抖个不停，唇齿间打着颤。
再看，画像上的少女……与七盏有九分神似！
村长老泪纵横，全身抖得厉害，将脸埋在手掌中，不断地嗫嚅着。
“早该想到的……我早该想到了……是命啊……逃不掉的……七盏，爷爷对不起你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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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乔村的开辟者是溺水死的，与她九分似的七盏也是溺水死的。村长早该想到了，他见过少女的画像，所以才会同意橡华收留七盏。
早几年的时候村长处处小心，生怕七盏有什么意外。可他还是松懈了，他明知道七盏有走河床的习惯，明知道七盏有坐石荡脚的乐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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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女拉着七盏往了天上去，去见了她所没见过的世界。可七盏还是回来了——她执意要回来。
酉河上突然多了一座水上寺庙，牌匾写着“酉河庙”。
山乔村的人们一时间议论纷纷，认为是神仙显灵了，个个都拜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。
有一位渔夫说，有天晚上他归家晚了，却看到寺庙里灯火通明，有一位少女在里面烧香祈福，等他细看却又没有人。因他这一失神他的船直直撞向早前七盏坐过的那块巨石，他不慎落入水里，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有一股力量托着他往上，被撞坏的船头奇迹般的恢复了。要不是他身上衣服还是湿漉漉的，他会以为这一切是梦。
等渔夫走远了，七盏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。少女从寺庙走出来，目视前方与七盏并立。
“你心怀苍生，心怀国家，心怀你的割舍不下的红尘。为何还要抓住我的手，你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。”
夜晚的风很凉，飘飘然拂起七盏耳鬓的秀发，七盏忽的扯出一抹笑，“只有这样，我才能用我自己的方式去保护我心怀的苍生，我心怀的国家，和我心怀的割舍不下的红尘。”
七盏笑得洒脱，笑得释然，眼里带着满足和安和，虚无的身影渐渐消失了。
寺庙的灯又灭了，山乔村黑漆漆的，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。

--end--     远山雾